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

如果生活是一堂課


盧廣仲唱想要的生活有一百種,但能寫下來的只有一種,走過的路、說過的話、愛過的人,狗派或貓派或兩者都不,這周的我閱讀上周的自己,每每竟有新鮮感,像研究濕地上的腳印,是左還是右?一開始汲汲營營,連多年小事也拿出來翻案,試圖比平常更用力的看,大喜或大悲,以為多起伏些就多點感觸,或者培養一種習慣,值得寫下來的那種,但後來看見的都是懷疑。生活到底是地獄還是遊樂場?這些那些,句子都幫我記得。

但生活不是空話一場,是拳拳到肉的,是窮了會急餓了會痛的,是房子拆完還要被自殺,是22k還說年輕人不肯吃苦,是整個島上的人都夢想當公務員;以前要我們好好讀書將來成大器,現在說鬼島不能待了有辦法的人「塊陶啊」,所有憤怒只能藉日劇熱潮說句加倍奉還,奉還個屁,有人替你丟鞋還被呼籲要「理性溝通」呢,民主時代我們不能,更有禮貌一點嗎?是廖偉棠的詩句:「我們寫,寫不過生活。」如今日日都在驗證這句話,有時我覺得非常絕望,寫有什麼用呢?當現實凌駕虛構,一切彷彿只是自我的徒勞。有時又覺得還好有寫,至少我還能懷疑這個世界而不背過身。


好青年


我叫他好青年。

用這麼一個正面的詞形容自己戀人,大有一種諂媚感,但那好不是予取予求的好,不是無限包容的好,那好是健康的,起先,是生活。剛在一起時因為工作,我作息情緒皆混亂如爛泥,每天都得把自己從憂鬱中拔起來,才能整潔如常的走進辦公大樓。禮拜六他來我這裡,單人衛浴的小套房,時間擦去界線,假日裡我睡掉十幾個小時,他收拾屋子,跪在地上擦地板,繞過我伸手撿拾床上的書,生活被重新歸位。這不是潔癖,我醒來時很驚慌,這麼乾淨,要是我又弄亂了怎麼辦?我的手啊腳都那麼髒。他只說,我再擦就好了。

他說,再。被納進一段關係裡原來這麼容易,長久以來我站在事物的背面,用最尖酸的心去想人,用卑微的姿態去愛人,樂於把自己放在一個尖點上,等待跌落,換得一個耍賴傷心的位置,要人安慰。他把我拉起來,告訴我這是陪伴,這是信任,這才叫作在一起。他的愛是一種良好的習慣,只要我伸出手來,就是我的。

他常說:「我並沒有那麼好。」那是謙虛。相反的,他並不了解我的壞;那樣的不理解,像凹洞似深深下陷到足以盛裝住那份好,畢竟兩個善良的人在一起,那好也就不那麼珍貴了吧。我看著他,忽然很感謝,很感謝。

家庭寫真


在我的九零年代裏,照片就是照片,一疊4x6裝進塑膠套,光線僵白、人物模糊,無人會費力去調什麼景深色澤;捕捉的不是美感,而是單純的把這個人、那個人,全抓進那一塊小框框裡,啪的一聲貼平了。來,笑一個。

翻看家庭相簿,妹妹小時候的照片特少,「因為那時窮啊。」貧窮的歲月裡,他們忙著生活而不是記錄,那空白成為一個標誌。對一個極少出遊的家庭來說,擁有一臺相機是奢侈,拍照則是大事,聚餐裡如哪個人帶了來,為求節約,必定喝令所有人正襟危坐,全給塞進一張熱烘烘的全家福裡;至於獨照,是嬰兒或長輩才有的待遇了。照片則在下次聚會傳著看,我爸我媽瞇著眼睛,端詳許久後說:「拍得很好。」──這個「好」指的是所有人的臉都清清楚楚,美醜與否什麼的,沒空理會啦。那的確是「真」了。

我媽對拍照很敏感,相機一舉她就罵浪費,有什麼好拍啦!顯然也是那時留下來的習慣。為此我非常感謝數位相機,那「虛」的影像提供了一種餘裕,可以置換、刪除、大量複製……在那樣「拍完就刪掉」的引誘裡,她終於願意讓我拍,從原本的故坐姿態,到吐舌皺眉、大笑亂晃的。那不被保留的快樂太自在,她三八兮兮的轉個圈,忽然就牽起我爸的手。

2013年10月17日 星期四

夜路





最近天冷,越晚越凍;我不怕走夜路回家,不怕背後有鬼有砂石車,我只害怕我正走在一條沒有價值的路上。


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

Red team



美國影集《The Newsroom》裡,新聞團隊遇上一個牽涉美軍的大醜聞,編輯室一群人遲遲無法確認此事真偽,播出與否。提案人耐不住性子,要求徵詢不知情的主播,女製片人拒絕了:「我要他來當這次的Red team」聽到這,提案人激動的跳起來:「那表示妳認真了是吧!」

Red team認真的時候就要建一組紅隊,專門用來反對你的,不懂內情,不念舊惡,一種旁觀者清的概念。從本以為理得很很好的毛線裡找出破綻,挑出來看看這是什麼?一挑,就完了。無可辯駁,簡直想倒在地上耍賴,要擱下那種「都已經努力到現在了」的心情,真難。

要找到Red team不容易,可以是一群人,一個小圈子,但這往往流為酒肉朋友之林,吃飽喝足,誰有辦法說什麼難聽話?是了,實話傷人,但可貴,最重要的是信任,作人容易掩耳盜鈴,便讓敗在自己這關的,給他們接手。於是那通常是一個人,或不只一個人,分散各地,我像告解似的去找他們,密室相談,偶爾激動到要吵起來,但離開的時候不抱惡意,整個人像被剖空洗淨。已經不是求摸頭討糖吃的年紀,有人願意作你的Red team,要珍惜。當我想認真面對世界的時候,就去找他們。

如果一個吻並不是惡作劇


愛的典型有很多種,少女漫畫裏最常見的,莫過於一種「糊里糊塗愛上你」的方式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愛上他,不管怎樣就非他莫屬,這愛情裏沒有半點猶豫,沒有煞車器,妄論適不適合,真不真心,像頭蠻牛遇上紅布就埋頭苦衝似的,那紅布後頭是一浪漫電影或恐怖故事,其實沒人知道。

這樣的人讓我很害怕,但更讓我害怕的是,那份愛之所以橫衝直撞,是不是一旦停下來思考就會完蛋?多田薰的漫畫《惡作劇之吻》裡的相原琴子就是這樣,她天性蠢笨,卻有顆善良的心(這大概是所有漫畫女主角的基本配備),癡戀天才高中生入江直樹,對方卻不將她當一回事,非常老梗。漫畫1996年翻拍成日劇,卻意外在台灣大受歡迎,連帶捧紅男主角柏原崇,繼而推出由林依晨主演的台版,之後還有韓版2013日本再推出新版日劇,橫跨了這麼大的時間幅度,仍獲好評。老梗不愧是老梗,換了一批青春偶像,照樣風靡千萬少女心。



這漫畫要看的是追愛的過程,是相原琴子即使被嘲諷唾棄,受盡挫折,也奮力要愛入江的心情,如果我是她朋友,一定先打個巴掌叫她冷靜下來。問題在於,冷若冰霜,整天頂著一張死人臉走來走去的入江,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琴子的呢?那或許可以推到一次吵架,一句氣話,在「不愛我?妳試試看呀」的情境裡,他就忽然吻了琴子。


所有讀者都知道那一個吻並不是惡作劇,是愛情的開端;但對入江來說,卻是一次不小心的示弱,這個吻洩漏了他的恐懼,高材生禁不起這種試探,整理自己,很快的又把她推開了。於是整部漫畫就處在這種「推拉」的過程裏,搞得琴子暈頭轉向,入江用這種方式去挑戰一個愛他的人,恐怖的是,對方不以為意。琴子的愛像一個大口袋,完整包覆了入江的彆扭,讓他慢慢找回完整的自己,那不輕易示人的喜怒哀樂。我們看見了入江的變化,但看不見琴子,她明明是最激動的那一個,是聽到入江的任何一件事就跳起來的女孩,世界只繞著他轉,卻找不出一個愛的緣由,當愛沒有邊緣,也失去了實感。

這大概就是我始終無法喜歡這部漫畫的原因,琴子在橫衝直撞的愛情底下,活成了五官平板的人,包藏在那些高昂情緒裡的,其實是一個空心。她是本身不發光的月亮,成了太陽的影子。


(日劇世代交替,小迷妹長大後還是個迷妹)

隨著多田薰的病逝,這部漫畫並沒有結局,但並不減讀者的熱愛;而當時被譽為「世紀末最後一個美少年」的柏原崇,也因為身體狀況漸漸從演藝圈淡出,在時間的淘洗下,他們的姿態畢竟還是被記憶下來了,就停在那裏。

我想起另一場惡作劇,同樣是由柏原崇飾演,電影《情書》裏靦腆的男孩藤井樹,他在許多冷僻圖書的借書卡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得意的秀給當時暗戀的女孩看,和他同名的那個女孩當時只覺無聊,長大後才恍然那是個告白,而藤井樹早已在遙遠的山裡死去了。他也是一個影子,屬於往事的,時間讓情感積累了厚度,夾在書本的背面,一點也不顯眼。如果一個吻並不是惡作劇,我喜歡以這樣的方式藏起來。



(寫了這麼多,其實只是想貼柏原崇的照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