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

當霸凌作為一種表演


有過那麼一小段時間,我著迷於一種暴力:霸凌。舉凡戲劇漫畫電影小說,是以上對下的心理壓榨,同儕之間的小團體鬥爭,或者商場上的明爭暗奪,背景設定不同,但皆是使人陷入一種殘虐情境且孤立無援,眾人皆醉我獨醒,那醒卻是一個巨大的惡夢。


不得不說,日本人絕對是霸凌的天才──畢竟他們那種要求秩序與內斂,不允許與別人不同的社會氛圍,本身就是某種團體霸凌了。越壓抑,越變態,這種氛圍早已根深蒂固,因此他們探問的不再是「到底有沒有霸凌這回事」這等欲蓋彌彰之詞,而是在這樣的狀態下「人究竟會怎麼活」?反抗或是妥協,死亡或是重生,幾種答案互相排列組合,成為故事的高潮。

比起軍隊、公司這類場所,校園霸凌算是最常見,也最能令人感同身受的狀況了,畢竟誰都當過學生,遭人算計、排擠等狀況,是團體生活避不掉的隱憂如把他們全丟到荒島上任其自相殘殺,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才是贏家。這種「大逃殺」求生戲碼,每間教室裡都可能上演。


既是霸凌,管妳要哭要忍要翻桌,首先都得「慘得不得了」,末延景子的少女漫畫life~人生》相當實際的重現這句話,無論是吞針,潑飲料,鎖廁所,倒水,抹黑栽贓……所有在校園故事裡見過的凌虐手段,這裡都看得到。簡直是本完全霸凌手冊圖解版,超級黑暗,之後改編成日劇,但礙於尺度只能在深夜播出。

女主角小步看似開朗卻有割腕僻,一遇上友情受挫便藉此逃避卻又不小心誤觸男同學的陷阱而被強拍裸照,因此激起了同班女友愛海的忌妒心,自此在學校裡沒一天日子好過。正所謂異性相吸、同性相殘,不說別的,光看愛海一臉妒恨,眼白上吊,夥同朋友密謀整人計劃的模樣,差點要以為這不是少女漫畫。而是恐怖漫畫了。



被霸凌的人生太過絕望,所以我們只好在漫畫裡尋求反撲,小步最後在好友的幫助下終於振作,還號召全班一起對抗愛海,將角色的強弱扭轉過來,讓愛海終於也嚐到「被霸凌」的滋味,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讓她明白設身處地是怎麼一回事。

但這種渴望逐漸成為固定公式,後來我越來越厭倦這樣的自己,與其說是對霸凌著迷,不如說是對這類公式的期待,我並不害怕他們的慘,因為最後正義仍會獲勝,冤屈得以被洗刷,像個觀眾般等待最後一場高潮戲,卻悄悄避開了現實。


2000年,高樹國中葉永鋕因動作陰柔,上廁所時總被男同學取笑捉弄,校方對同學的行為稱:「他們只是好奇而已」,他只能在上課時間獨自所,卻因跌倒離奇死亡。2013年,陸軍下士洪仲丘因違規,遭長官操練過度,身體無法負荷中暑死亡,軍方稱那是例行操練,且他未舉手呼救。

什麼是現實,這就是現實,現實裡並沒有人定義「霸凌」的界線究竟該畫到哪,凌虐他人的傢伙並不認為這有多麼嚴重,太多人習慣忍耐,也要你忍耐。他們看不見、聽不見,往往到了最後才後悔,才在說凶手不是只有一個,有什麼用呢?如果以為霸凌只是一種題材,是小說、電影或漫畫裡出現的情節。如果把霸凌當作一場表演,那我們永遠都只是旁觀者。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初戀那件小事


好的,我發誓,這次絕對是一本貨真價實的少女漫畫,沒有熱血青春或詭異科幻,就是一句話「我要談戀愛!」乾脆不囉嗦。

天真傻氣的女主角,遇上叫人猜不透的輕浮男孩,非常經典的組合。再加上死心蹋地的情敵,專情到有點悲情的男配角,他們組成了漫畫家小畑友紀的作品《我們的存在》,這陣仗一字排開,青春到叫人忍不住忌妒起來,再搭配清爽俐落的畫風,頗有正統少女漫畫的架勢。也難怪在日本一推出便大受歡迎,不僅改編成動畫,真人版電影也由一線年輕明星出演,或許在紛亂擾嚷的現世,正需要談這樣一場純純的戀愛以撫慰心靈。


(實在太想說了,生田斗真搭上吉高由里子,無敵。)

的確是純潔得過頭了,北海道的純樸小鎮,七美和矢野在高中校園裏相遇了,那是一個旁若無人的空間,所有無關痛癢的小事因為有了彼此,像鍍了一層銀箔似的閃閃發亮起來。

簡直是村上春樹式的幻影,「女孩子肌膚的觸覺、潤絲精的檸檬香、黃昏的風、淡淡的希望、夏天的夢……」七夕祭典裡,七美看著矢野向她走來,身穿夏季短掛手持涼扇,他笑得一臉燦爛,夜色如水,那模樣竟成為七美在心底不時召喚出來,永恆的畫面。


當然,如果他們一直平順戀愛下去,是絕對不會感受到「永恆」這件事的。矢野因家庭變故而遷居東京,遠距離成為這對小情侶的最大考驗,七美在火車站送行時淚眼迷離,但她心裡無可動搖的,必定是我們會繼續愛下去──不只她,所有的讀者大概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在愛情裏,考驗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被通過。

但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了,矢野不告而別,在東京失去了蹤影;七美即使難以忘懷,仍和一直陪在身邊的友人論及婚嫁,像是原本緊緊咬合的齒輪,卻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似的錯開了。



那中間互不相見的空白並不真是「無」,而是各自度過沒有彼此的光陰。但他們終是要見面的,七美和讀者一樣都在等著矢野的答案,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和我聯絡?「為什麼一次都不來見我?」在機場相遇的兩人,七美因著矢野的態度脫口而出:「好像另一個人喔。」

「是另一個人喔。」矢野說:「過了五年,任誰都會變的啦。」




啊,好真實啊。看到這裏除了止不住的流淚外,心裡更無法壓抑的,冒出一個毛骨悚然的聲音:他們不會在一起了。

這很奇怪,在少女漫畫裡,考驗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被通過,「我們非在一起不可」該是這之中最動人的一股力量。但如果那「考驗」的根源是他們自己呢?《我們的存在》將時間的版圖拉大,便難以遮掩。當場景由鄉間轉到城市,孩子們都長大了,只消那麼一點,讓青澀的愛情撞上現實的磨難,在時間的障礙賽裏妳輸了,就錯過了。不是金錢地位,無關他人介入。

只是那時妳沒陪在我身邊,只是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如此而已。




最後矢野說:「記憶是活的喔,也會成長。所以感到寂寞的話就閉上雙眼,這樣無論何時都能相見……再見。」我們忍不住要想像,人在異鄉,當矢野孤單寂寞時,大概也是靠著這方式度過的吧。小畑友紀細膩的描寫了那份掙扎,但人如果真的只洇泳著記憶而活,會滅頂的。

於是七美閉上眼睛,看見的是那個永恆的畫面;高中時的矢野,夏日祭典,校園裡兩人嘻笑著走過。初戀越美,越扎人,十六歲的青春如今狠狠打了二十幾的自己一巴掌,太炫目、太遙遠,純潔到只能望著流淚了。那個夏天,那一場初戀,失去了之後才成為永遠。你的存在,我的存在。我們的存在。




我們走吧


好,就走吧。有人這麼說,於是我們就走了起來。台大醫院路上見了白衣就開始猜測:他要去嗎?她是嗎?我爸緊張起來:別對著人家指指點點!總之我們到這裡了,那白不是顏色,是憑弔、是宣告,是現實的反面,是網路另一端人們的樣子。老的少的,抱著嬰兒的,我趴在欄杆上看得呆掉,差點忘了我們是要去送一個死去的孩子,去一個說謊的國家。

不是第一次走;不是第一次看。反媒體壟斷時我走過艋舺大道,大樓上屢有人影晃動探詢,快看,他們在看著明日的新聞啊。我偷偷的說。每年凱道上的同志遊行是盛會,我貪看經過身邊的漂亮GAY男孩,毫不吝惜的燦笑多迷人。遊行後沒幾日,一個被娘娘腔的男生從高樓跳下。過的路並不能阻止他另一條路。

他們走得太,我們走得太遲;在隊伍裡我常心生惶恐,深怕明日還是同一片天色,走過的路像水一樣流掉了,佔完隔天報紙版面後明日無事。於是那個「有人」——終有一天會沒有人。遊行成為固定發作的舊疾,光想就心生氣餒。然而為了前方還沒看見的路,我想要走;為了還沒走掉的人,走起來吧。我們走,為了不要有下一次的走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