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2日 星期四

故事的回聲


美國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在《小城畸人》裡,以數十則非常短的小說串聯起一個小鎮的故事,穿梭在其中的人們都有點歪斜、困窘和倉皇,他們沒犯什麼大錯,卻制止不了心裡的惡;那惡也不真是惡,只是和性別、信仰或這個世上的「規則」唱了反調,像緊緊抓住卻不時鬆開的衣領,慾望迸了出來,他們只得匆忙離場,但在下一個轉角又會遇上。這是之所以是短篇小說的用意嗎?換了故事也換了角度,上一篇的主角此時成了陪襯,可能是誰的母親、鄰居,暗戀的女孩或鎮上的牧師,他們走出來時已經打理好自己,安靜的走過街口。
  
要我來說,這種如刀刃一般,將多餘的情節刮去,集中描寫單一人物或事件的小說相當奢侈啊,那表示之前(或之後)都還有源源不絕的故事正在發生,舍伍德‧安德森只是截住了一個片段,毫不吝惜的將那些「有可能發生的事」隱藏了,進而引誘讀者去想像。抓住這一點,文學的質地就出來了。




少女漫畫也不例外,入江亞季的漫畫《群青學舍》同樣是好幾個短篇串連而成,以「學校」做為鑰匙,開啟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故事;場景可能是下課後的無人教室、躲著女學生的老師宿舍;又或是中世紀的大學成立始末、長著尾巴的外國同學、研究所內的媚藥實驗等等,幾乎用一句話就可簡單說明,勾起讀者好奇。那不是侷限在單純定義下的校園故事,而是已經想像力全開,跳躍到好幾個時空裡去了。入江亞季筆下的角色多變,讓《群青學舍》充滿一種獨特的,古靈精怪的趣味性,偶又在不經意的對話裡道出人生哲理,彷彿隨手一伸,就碰到了人心的邊緣。



  
最喜歡的一則短篇:少女撞見了在林子深處挖洞的老師,好奇的問:「這個洞要做什麼?」「埋人啊。」年事已高的老師答得簡單。埋誰?答案不言而喻。一邊是替自己挖墓的遲暮之年,一邊是充滿戀愛遐想的青春年華,是死與生的強烈對比。身為洞穴秘密的發現者,在不斷飄落的樹葉之中,少女盡責將老師掩埋了,老師的坦然和少女的大膽,讓故事呈現一種奇特的氛圍。而整個短篇最特別的就在這後頭──她拍拍手中的泥土,跑去找正在曖昧的男同學,第一句話就是:「我們來生小孩吧!」
  
這句話太可愛,將故事沉重的步調往上拉,死亡的哀傷與沉重,大抵也只有這種少女式的青春足以抵禦了吧!我想起小說《挪威的森林》裡的那句話:「死不是生的對立形式,而是它的一部分。」少女親眼目睹了「人生走到盡頭」的那一幕,那樣安詳的「死」迎面而來,心中冒出的卻是對「生」的嚮往,這一拉一扯,生命的形狀便浮現了。



 入江亞季的畫風純熟,力道十足,慣用連續畫面或讓場景說話,沒有太多的內心戲或情感糾葛,有時連對白也少得可憐,像打到一半的草稿,光靠那些潦草的鉛筆線條就足以激起火花。最棒的文學莫過如此,故事要結束了,我們還在裡頭留戀不去,想像著這個人、那個人,過得好不好?「你好嗎?」「我很好!」是岩井俊二的電影了,忍不住想朝著山谷高聲喊叫,等待故事的回聲,直到我們也成為它的一部分。

(刊於中華副刊/少女漫畫的文學之道)



2 則留言:

  1. 一直買不到第四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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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內行的喔,這好像真的難買但我發現一些店裡有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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