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8日 星期五

競技中的孤獨之路


有多少人,能在初初探索世界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找到目標並決心投身其中?大概只有鈴木一朗這樣的奇人吧,據說他念小學時,就在作文簿裡寫下「我要當職棒選手」這樣的句子,還成為日本廣告的勵志台詞。像這樣,懵懂而單純,青澀且直率,對喜愛事物所萌發的熱情一瞬間,是許多少年漫畫都愛描繪的場景,從說出經典台詞「現在放棄,比賽就結束了」的《灌籃高手》;有神靈附身,前來指引你探索圍棋極限的《棋魂》;到揭露漫畫界秘辛,「死了也要畫」的《爆漫王》,這類「熱血、奮鬥、勝利」的一直線過程,讓少年漫畫歷久不衰。

看中這一點,末次由紀也在少女漫畫《花牌情緣》裡巧妙添加這些元素,以「花牌」作為夢想的引線;花牌是日本傳統的紙牌遊戲,多在新年或家庭聚會時拿來同樂,牌面有小倉「百人一首」的和歌歌詞,張張不同,但都只有下句,玩家需在旁人朗誦上句時,飛快將對應的下句紙牌拍出來,比快、比準更比記憶力,算是個相當風雅,卻又極耗腦的遊戲。

在日本,花牌是遊戲、是競技,更是一種特殊的傳統藝術;以此作為漫畫的題材,末次由紀的野心不言而喻,最特別的地方在於,這不像籃球、圍棋什麼的,有全世界通用的規則或比賽,不懂日本和歌的人完全無法參與花牌競技,因此它的戰場也就僅於限日本了,「只要成為日本第一,妳就是女王了喔!」在《花牌情緣》裡,綿谷新的這麼一句話,激勵了剛學會花牌的千早,也讓她踏上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競技之路。


這樣熱血的發展,的確會讓人聯想到如《灌籃高手》、《棋魂》等不斷戰鬥的競賽系漫畫路線,但在少女漫畫裡,那樣的「戰鬥」變得含蓄而略帶傷感,如還是小學生的綿谷新,獨自一人在教室地板上練習花牌;千早好不容易獲勝得到獎狀,卻換來一句「花牌算什麼!」的嘲弄。這其實也反映了一般人對花牌的陌生與不理解,向來擅於描繪人物情感的末次由紀,藉由「花牌」的特殊性,恰到好處的掌握了那種「競技中的孤獨之路」。相較於其他籃球、網球等熱門比賽,這的確是一項從內到外,都孤獨得不得了的技藝啊。



那,為什麼還要繼續呢?長大後的千早,也在同儕壓力下選擇其他的社團活動,但和好友太一再次重逢時,他第一句話問的是「妳不玩花牌了嗎?」那種始終擱在心裡,無法說放棄就放棄的心情;以及在綿谷新搬家前夕,千早和太一陪著他玩了最後一次的花牌,最後綿谷新哭著說:「謝謝你們陪我玩花牌……」

花牌越是孤獨,越襯出同伴的珍貴:「只要繼續玩花牌,總有一天會相見的!」小時候立下的承諾,點出了千早和太一遲遲無法乾脆放棄花牌的理由。《花牌情緣》雖是少女漫畫,卻將愛情的成分減到最低,取而代之的是三人間的強力的友情聯繫。千早在花牌會裡的老師曾對她說:「百人一首,花牌上總共有一百條和歌,妳就當是交了一百個朋友,好好和它們相處吧!」此話觸動了千早的興趣,但或許也是許多花牌選手在面對孤獨之際,不斷在心中摩娑的一句話吧。


2014年2月27日 星期四

(抵抗)更好的生活


在漫畫《流星花園》裡,窮人家女孩杉菜闖入道明寺家的高級宴會,因為一場掉入泳池的意外,被帶下去換衣服,當她穿上不屬於她的華麗洋裝,正望著鏡子忸怩不安時,道明寺的姐姐進來了,給杉菜帶來一雙鞋子,更叮嚀她:「要記得,選雙特別好的鞋,如果穿著好鞋子,那雙鞋子就會帶你到好的地方去。」

乍看之下,這只是一場麻雀變鳳凰的老套戲碼,但這個送鞋的橋段(還是由女性送給女性,頗有一種貼己感)卻點出了一種慣常的嚮往;想要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想要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從現在這種灰暗平凡的生活中離開──當貧困少女遇上富家少爺,永遠不乏那種換裝秀,醜女大改造等等變身過程,明知是老梗仍一再搬演,那呼之欲出的是少女的渴望,以及自我的詰問:走出試衣間,我的人生是否不再相同?




我們都渴望更好的生活,從平庸的日常裡一舉破出,最快捷的方式當然是,談場最棒的戀愛吧。這是否就是《流星花園》人氣始終不墜的原因?神尾葉子的這套少女漫畫,2001年改編成台灣偶像劇爆紅後,日劇版由松本潤和井上真央主演,照樣火紅。這都不稀奇,接著陸版、韓版陸續登場,最近連美國也有意改編。在戲劇裡,更將那種富裕感誇張化了;有女傭服侍的豪宅,在私人直升機前接吻,走到哪都有管家跟著……

愛情無法量化,但物質可以,在資本主義掛帥的時代,這就是讓人心動的魔法,是對現實的渴求也是迴避,是一種非常直接的幻想,畢竟這是少女漫畫,作作夢不犯法吧?而《流星花園》最好的地方,便是善用這種差距,於是《流星花園》營造了一個少女渴望的夢幻場景,一間貴族學校、一群有錢的公子哥們、勢利眼的同學、無用的父母……這其實是非常殘忍的世界啊,要獲得拯救,得先把妳推落谷底。週遭事物形成一個巨大的坑洞,只等著杉菜掉下去,以弱者的姿態伸手求救,浪漫故事就要開始

但,她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跳起來就給道明寺一巴掌。



(圖說:漫畫版找不到,只好截日劇的圖...)

這固然是一個開啟兩人愛情之路的橋段,但也頗有種「教訓」的意味,在通俗的故事邏輯底下,兩人的地位高低頓時轉換了,漫畫裡也讓「貧富」成為兩人之間的某種磨合,如執意要和杉菜在一起的道明寺,卡被停辦不能刷,頓時身無分文;為了親近杉菜而在隔壁租了間破房子,但不停抱怨這地方「不是人住的」。這固然是一種喜感的表現,也大有展現「這就是(我的)生活」的決斷。是杉菜的期盼:如果你愛我,別想改變我,就跟上來吧!




在這場戀愛裡,被改變的人不是杉菜而是道明寺,杉菜在宴會裡雖然穿上了那雙鞋,但她至始至終都知道,那是不合腳的。於是她從頭到尾都在「抵抗」;抵抗自己的貧困,抵抗道明寺帶給她的富裕,在愛情裡她沒有放下自己原本的樣子,那所謂的「雜草性格」在這樣的磨損中,才自然而然的被展現出來。不是道明寺引領她往前,而是她帶著他一步步往前走,從雲端的城堡落下凡間,向他指點這些那些,才是真正的生活。


廁所裡的童話


有些漫畫適合徹夜閱讀,全神貫注投入那世界裡;有些漫畫則適合隨手翻翻,最好的位置是在馬桶附近,上廁所時帶一本坐著讀,既不會看到入迷起不了身,也不需增加心理負擔。這點以文學書來說也是如此,詩人鯨向海曾說,希望自己的書是能讓人想帶進廁所愉快閱讀的,想必他自己也有一番體會。兩者沒有優劣之分,隨手翻翻的東西不見得無聊(通常是相反),需要精力去讀的東西也不一定特別高明,總歸一句,讓書用最適合他的方式去讀,雙方才不會彆扭吧。

山口美由紀的漫畫便屬這類,她是老牌漫畫家了,畫風明快歡樂,故事溫馨,是典型的少女漫畫。但其代表作《魔法妖精》、《魔法花園》走童話奇幻風格,適合的年齡層稍低,描繪的魔法世界也略嫌無趣,之後的作品《晨光之約》則跳回現代,描述有名無實的四胞胎之間的戀愛故事;女主角除了大開後宮,還落入了一種現今仍在流行的「不知該選誰」的俗濫戲碼,儘管在當時的九零年代,此類情節還算新潮,但這種專屬於女主角的龜毛實在令人火大啊。



她的漫畫一旦拉長,容易有鬆散和拖戲的毛病,情節缺乏組織,一個梗繞來繞去仍走不出圈子,看久了連讀者都替她擔心。但奇怪的是,她的幾部短篇作品卻屢有亮點,散發著一種獨特溫暖感。

以文學來形容的話,她就是短篇小說好過長篇的作家吧,但這沒有什麼不好,今年奪下諾貝爾文學獎的加拿大作家艾莉絲孟若正是最佳的例子,她被稱為短篇小說之王,作品不多卻篇篇驚人,寫結婚、愛情、日常生活的破滅與希望,如稀微星光,自成一個高度濃縮的小宇宙。看似簡單卻不容易讀懂──因為她隱而未顯的東西太多了。是故讀者必須慢慢的讀,細細的想,品味每一處細節裡的因果。這樣紮實的小說是傳統手工藝,一針一線的縫,絕對童叟無欺,「一個短篇其實可以寫盡一個人的故事。」山口美由紀雖然無法與孟若比擬,或許也能以此作為參考吧。


當然,孟若是絕對不適合帶進廁所裡去的書──但山口美由紀可以。我特別喜歡的其中一則短篇漫畫《太陽公公的世界地圖》,講的是機器人帶領倖存的人類小孩在宇宙間漂流的科幻故事,為了不讓孩子們發現真相,機器人在太空艙裡調整日月與時差,打造猶如電影「楚門的世界」裡的生活假象。而打破這一切的仍然是人類的好奇心與知識,「紙飛機最遠能飛到哪裡?這座山谷的外面又是什麼?」當主從逆轉,人類不相信機器人有心會哭會感動,而機器人也預料不到孩子的「進化」能走到多遠的地方啊。






這樣的矛盾在故事裡被不可思議的融合了,機器人自知是舊時代的失敗作,選擇「認命」的犧牲自己,讓孩子們在新的世界裡得以存活。明明包裹著科幻的外衣,內裡卻分明是個哀愁的童話,沒有人與科技一貫的質疑,而是加強故事的力道,留給人淡淡餘韻,多麼適合在寒冷的冬夜裡,縮在馬桶上飛快的讀啊。山口美由紀的短篇漫畫或許題材迴異,但多走這類溫馨路線,如童話總給出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蹲廁所的人或許也需要這樣一個故事,在短暫的空白與無聊之中,暖暖自己的腳。



(圖說:山口美由紀給大然的簽名板)

天啊


很久沒有來這邊貼文,怎麼越來越多Banner廣告啊。
我的天啊。(拔草)


(圖說:馬來西亞蘭卡威,寶石一樣的海;濕米島,多美的名字。)